五年時間,中國出海拐點已至。
五年前,中國互聯網發展在全球范圍內還處于相對領先的范疇,彼時互聯網網民達6.48億,全球前十的市值公司中國占四家。在中國這片土地上,經過慘烈的廝殺后,流量紅利也逐漸消失,一大批互聯網人陷入集體迷茫,但很快他們便達成共識:出海——是時候走出去了。
那時候,西方出海的故事已經講了太久,從日本動漫到美國電影,從暢銷全世界的可口可樂,到七大汽車廠商在東南亞建立供應鏈...但在出海英雄譜上,鮮少有中國創業者的篇幅。于是,一批批中國人開始摩拳擦掌,放眼全球市場,從東南亞、印度、中東等新興市場,到歐美成熟市場,開始了一場大規模的模式遷移。
“當時在近70億的人口中,上網網民只占25億~30億,剩下近40億人口依然是網絡絕緣體。”作為工具型產品起家的APUS,其創始人李濤也是最早一批出海的創業者。而當時,中國創業者走出去的想法也很簡單:從工具到游戲到電商再到如今的內容社交,把中國互聯網做過的模式在海外重新來一遍。
從地域看,這部分人群主要分布在印度、南美、東南亞、中東、非洲等市場。“這些國家和地區的互聯網用戶以每年4億人口的速度在增長,等于兩年時間就能造就中國這么大的市場。”“這是中國之外誰也不想錯過的藍海。”李濤表示。但把一切變為現實并不容易,尤其是五年后,中國企業慢慢在海外立足腳跟時,矛盾和沖突開始逐漸顯現。
當最早的工具型產品足夠有影響力,甚至對Google和Facebook都構成了威脅時,這顯然不是巨頭們希望看到的。更為致命的是,中國創業者在海外進行商業化時,主要依賴的是Google和Facebook兩大海外平臺。
早在PC互聯網時代,Google和Facebook就已經構建了全球的廣告銷售網絡,從產品、用戶到流量、收入的整個閉環,中國創業者主要負責產品一環,用戶、流量和收入卻牢牢卡在別人手里。甚至在印度等新興市場,Google和Facebook等巨頭也早已盤旋當地,并時不時向中國創業者發起進攻。
而今,在地緣政治漩渦中,過去因商業規則,而無法采取進一步行動的當地巨頭,在眼下似乎也進行了一場“遲來的報復”。
因此,當今年2月,Google把超過600個應用程序從商店中刪除時,包括獵豹等在內的開發者也只能無奈接受被清理的命運??梢哉f,從大到騰訊、阿里、字節跳動,小到不知名的開發者,他們在海外發展的每一步,都不得不被卡脖子。
中國創業者出海,無疑正在經歷一場大變局。就在上周,在APUS舉行的出海研討會上,針對如何重新對待美國和印度市場,APUS創始人李濤也和包括虎嗅在內的媒體進行了交流。
以下為交流實錄(有刪減)
Q:目前中國企業在海外,尤其是美國和印度市場,無論是TikTok還是微信,或者中小型企業,正在經歷巨變,這種局面下,我們應該從中得到什么教訓?
A:個體出海,比如像Tik Tok,像微信,APUS,包括華為、中興等公司,面臨的最大問題是我們作為一個新來者,面對的是成熟的市場。在這個成熟的市場,我們還沒有形成自己的生態閉環,即產品——用戶——流量——變現的閉環沒有完全形成。
當然,Tik Tok也沒有完全形成,Tik Tok正在努力自己做變現,但用戶還控制在別人手里。Google Play把你下架,你是真的沒有辦法。這次在印度被封禁也是這樣,產品下架后,印度用戶就不能使用你的產品。
最典型的是互聯網企業有一個共性特點,都是新手,自己在全球互聯網市場里沒有形成足夠競爭力和話語權,產業鏈越往下走,甚至越基礎的科技領域他們其實進入的越少,所以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再往前推,整個中國是現代科技的一個受益者,但不是現代科技的一個基礎的提供者。
簡單來說,整個世界現在是運行在以美國人提供的公共秩序和公共產品的基礎之上,舉個例子,所有的支付系統在美國人手里。整個互聯網解析服務器,九臺服務器,七臺在美國本土,一臺在日本,一臺在歐洲,還是控制在美國人手里,這是互聯網最根本的解析服務器。
所以你會發現我們的共性的特點還是在別人家的牌桌上,玩一個由別人定好規則的游戲,這是一個特點,所以當別人真正想搞你的時候,想要收拾你的時候,有很多收拾你的方法。
Q:那印度的封禁在你的意料之中嗎?
A:說句實在話,有點意料之外,確切說印度封禁在我們的意料之中,但是這個做法在我的意料之外。2017年的時候就搞過一次,當時有一個封禁名單,我們在里頭,但當時這事兒對我們就跟撓癢癢一樣,根本沒感覺,就是無意義的做法,做個樣子給用戶看,所以我們根本不太在乎這件事情。
今年我們沒有意識到這么大規模一刀切的方式,而且真正意義上在落實這件事情,我覺得還是挺意外的。
Q:印度有多大的團隊做?后來有什么調整嗎?
A:我們在印度有一個彈性的開發和運營團隊,少的話是五十人,多的話兩百多人。首先中國員工不去了,都是遠程控制。
Q:印度用戶規模在你們海外用戶的占比是多少?美國用戶占比呢?
A:我們因為現在已經開始分不同的產品了,在總用戶里,印度占據大概10%的體量,北美占到7%到8%。印度用戶的AURP值是極低的,一個美國用戶的AURP值差不多平均下來是一個印度用戶AURP值的50倍。
Q:目前如何來重新看待印度這個市場?對中國創業者來說,是不是沒必要再把眼光瞄準這個市場了?
A:其實就算中國企業沒有被封禁,印度也不應該是主體,因為印度太窮了??陀^來說不是中小創業者該去的市場,它是個豪賭。
印度14億人口,大概有1.5億人是可以寫字的,只有1億多人懂英語,印度現在面臨的經濟發展問題不是傳統意義上理解的種性問題、宗教問題、語言不統一問題,他們面臨的問題是文盲文化。
印度街頭(圖:視覺中國)
印度有超過10億人是文盲,印度整個經濟發展水平雖然發展的很快,但人均收入是達不到的,即便一億多的有消費能力的人,平均收入一個月才大概在五百塊人民幣左右,剩下的人都是一個月在兩三百人民幣以下,這個市場沒有那么強的消費能力,這是核心。
所以中國去到印度的企業,大到像阿里、TikTok,其實都沒有掙到錢,所以就算沒有封禁政策,中國創業者也該重新看待這個市場了。
Q:你曾經預判說,中國企業出海,除了新興市場,下一個重點區域就是美國地區,而且你們最大的客戶都來自Facebook、Google、Twitter,目前這種局面有變化嗎?
A:現在他們不是最大的,他們還是我們的合作伙伴,我們Facebook、Google、Twitter還有合作,但是現在我們自己有銷售體系,我們有自己的平臺,自己賣自己的廣告,這是第一個。第二個我們也跟包括像字節的穿山甲,騰訊的廣點通包括百度的廣告系統,以及第三方歐洲和以色列的系統都有合作。
Q:谷歌下架事件,對你們來說,是出乎意料還是意料之中呢?
A: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沒有想到會那么快,也沒有想到會那么決絕。谷歌這個事情出來之后,2018年Q4,2019年Q1,谷歌中國團隊從上到下都在幫我們解決和溝通這個問題,換句話說這個決策根本不是中國團隊做的,這個事情一直協調到谷歌的最高層,說明這件事情是源于谷歌最高層的一個決策,整個中國區團隊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Q:從巨頭代理到現在自己做,中間付出的代價有多大?損失有多大?
A:2018年的損失肯定以十億為單位,我們去年收入也很少,整整2019年一年,大部分的錢都用來建自己的銷售體系,包括簽約新的合作伙伴,做新的技術。
Q:但是就目前這種局面,未來中國在全球化過程中是否會長期面臨不穩定或者被打壓的可能性,這種隱患?
A:我個人判斷是中期,但也是相對長的一個時間。因為整個世界是動蕩的,就是說財富在重新分配。每一次工業革命和技術創新,都會帶來財富的重新分配。而在財富劃分過程中,還是有非常多的利益沖突,這種利益沖突就會帶來動蕩,大的表現是國與國之間的利益分配,會導致中美貿易沖突的情況。
現在事實上不僅是中美貿易沖突,美國和歐洲也有貿易沖突,中國和歐洲也有貿易沖突,這個貿易沖突只不過被中美貿易沖突掩蓋了。
Q:未來出海的趨勢會不會冷下來?
A:不大會,出海在未來的半年里是糾結期,所有人都在找機會,所以每一次在爆破之前都會有一個沉靜期,大家在不停醞釀、找尋這樣的機會。出?,F在面臨的壓力很大,外在的壓力很大,內在的張力也很大。但這并不代表出海進程會終止,這是我的判斷。
寫在最后:
過去五年里,中國創業者憑借著中國互聯網的模式創新和應用創新,在海外取得長足發展,然而,當下的輿論和政治環境,對所有處在海外的創業者而言,都是一場巨大的考驗。
收購拉鋸戰還在進行的TikTok、國際化業務逐步收網的阿里、出海并不成功卻遭遇重擊的微信...在大的環境下,每個個體都無法幸免,在一切處于失控中時,對于每一個出海創業者而言,前路都是未知和渺茫。
但在這場對壘中,可以確信的是,中國不是唯一損失方,“從電子元件、互聯網軟件到半導體,中國在許多行業的全球銷售額中占比都超過四分之一。蘋果的大中華區(包括臺灣市場)約占其全球營收的15%。”《經濟學人》一篇文章中這樣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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